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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玮红:在抗疫中寻道——一个中世纪俄罗斯圣徒的生命之旅
管理员 发布时间:2023-03-12 22:52  点击:905

二○一三年,当今俄罗斯最为引人注目的文学奖项之一“大书奖”颁给了沃多拉兹金的长篇小说《拉夫尔》,令这位年近半百的古代俄罗斯文学研究专家从此名噪文坛,不仅引起批评界的广泛关注,而且赢得国内外读者和作家的青睐,成为当代俄罗斯文坛不可小觑的一位学者型作家。

叶甫盖尼·戈尔曼诺维奇·沃多拉兹金现为俄罗斯科学院俄罗斯文学研究所(又称“普希金之家”)研究员,学术委员会委员。他的主要研究领域集中于中世纪文学,研究古代文献中关于历史的叙述概念,还从事圣徒行记、释经学研究。作为有“当代俄罗斯民族精神之父”之称的利哈乔夫院士的学生,他深悟老师灵魂之三昧,这一点可以从他的回忆文章《利哈乔夫时代》和他主编的包含研究者随笔、回忆、著名社会活动家和学者笔记的《德米特里·利哈乔夫和他的时代》(二○○○年)一书中一窥其貌。这样一位面前有无数大门向其敞开的资深学者选择走上文学创作道路,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与猜测,虽然文坛上把教学、研究与创作结合在一起的作家并不鲜见,但是职业使然的学究气会不会妨害创作的激情与灵感呢?恰恰相反,丰富的科研经验助力沃多拉兹金对每部作品进行充分的准备:查找可信的档案、回忆录,分析文献来源等,并把研究对象及语言与创造性的文学想象结合,使读者得以在有趣的史实和真实的事件中对作品所述主题有客观的认知;同时,作家那不动声色的幽默感、对细节精微而鲜活的把控感,以及最为重要的,他的作品中所彰显出来的那种超越于生活、探求人生真相和生命意义的寻道精神,深深打动了读者,为他赢来“俄罗斯的马尔克斯”“俄罗斯的翁贝托·艾柯”等声誉。

沃多拉兹金的文学创作不算高产,但每一部都各有其分量。他从二○○○年开始进入文坛,先后在《星》《专家》《星火》等杂志上发表作品,二○一○年以长篇小说《索洛维约夫和拉寥诺夫》入围安德烈·别雷奖和“大书奖”,获得“历史虚构美文奖”。二○一三年以长篇小说《拉夫尔》终获“大书奖”,同时还获得“亚斯纳亚·波良纳奖”,并入围“民族畅销书奖”,此作后被译成二十三种语言,为他赢得了广泛的文学声誉。同年还出版了他的文集《房屋与岛屿,或者语言工具》。二○一五年获得塞尔维亚米洛万·维达科维奇奖。二○一六年长篇小说《飞行员》被评为年度最受期待的小说之一,再次入围“大书奖”以及“俄罗斯布克奖”,最终获得“年度图书奖”以及意大利和俄罗斯联合设立的高尔基(索伦托)奖。二○一八年出版长篇小说《布里斯本》,二○一九年获得索尔仁尼琴文学奖。国立铸造厂大街话剧院已将《拉夫尔》改编为话剧并上演,圣彼得堡音乐厅计划排演他的《布里斯本》,《飞行员》的影视改编也在洽谈之中。

“大书奖”的授奖词称《拉夫尔》的获奖是因为其“把俄罗斯精神和心理小说的深厚传统与深湛的文献素养有机结合”,以及“在艺术手法上具有充满灵感的风格”。俄罗斯评论家克罗托娃认为它从本质上说是一部关于人走向上帝的小说,英国《卫报》在推介它为“当代文学中最受欢迎的作品之一”时,也称其为“关于上帝的十部最佳小说之一”。

《拉夫尔》的情节可以用一句话概括—一位圣僧的一生;而细细读来则内容相当庞杂,可以称作中世纪俄罗斯的“百科全书”。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市井生活;既有各学科知识,也有世界末日的探寻;既有真实的细节,也有神秘的预言;既有人情百态,也有超脱尘世的寻求……探险游历、奇闻逸事、宗教仪轨、凡尘俗事,不一而足。空间上从俄罗斯到欧洲乃至世界,时间上从中世纪到二十世纪乃至当代,既趣味无穷,又细腻温暖,因而赢得了众多读者。这样一部类似于使徒行传的小说何以如此打动二十一世纪的读者?小说最大的魅力就在于,虽然已跨越了几百年,我们依然可以和中世纪的人心心相通,我们依然为“认识你自己”这句镌刻在阿波罗神庙门楣上的苏格拉底名言痴迷而沉醉,依然为“人的完善与救赎”这样古老的问题而惶惑和追寻。在那个瘟疫此起彼伏的遥远的中世纪,主人公不仅穷其一生救治生命,而且以自己的生命来为人类寻求真道,用自己的亲身实践来回答亘古不变的人生课题。

小说由四个部分组成:认知之书、出离之书、道路之书和平静之书,它们代表着主人公四个阶段的生命历程,即成长、逃离、游历和回归,而且与之相对应,主人公在每个阶段都更换一个名字:阿尔谢尼、乌斯金、阿姆夫罗西和拉夫尔,这些名字在来源和宗教含义上都与主人公不同时期的修行层次吻合,昭示着主人公从人向神走过的步步阶梯:阿尔谢尼意为性格坚定有主见的男人,意味着主人公天生所具有的执著精神;“乌斯金”的拉丁词源是公正,意味着主人公离开世俗生活踏上求道之旅;“阿姆夫罗西”是一位长老之名,意为“长生不老的神食”,意味着主人公已经修炼到圣僧的层次;“拉夫尔”的意思是月桂树,其拉丁词源意为“赞美”,罗马人视之为护卫与和平的象征,在古希腊神话中,阿波罗为了纪念他所追求的爱人而采摘月桂树的枝叶编成花冠戴在头上,从此桂冠就成为胜利和获得殊荣的象征。主人公最后的这个名字意味着他已超越凡俗的生命而在人间留下永恒的荣耀。这样的四个名字伴随主人公完成了次第修炼,是他由凡入圣的见证与象征。

第一部分“认知之书”讲述的是名为“阿尔谢尼”的主人公的成长经历。阿尔谢尼生于一四四○年,在那瘟疫肆虐的年代,他是母亲所生孩子中唯一存活下来的,出生没多久父母也双双染疫而死。祖父赫里斯托弗尔(此为希腊裔俄罗斯男人名。由希腊语的“基督”和“带着”两个词合成,在早期基督教文献中赫里斯托弗洛斯是伯利恒的绰号,意为“基督诞生的城市”,后来赫里斯托弗尔这个名字就成为基督教名字之一,意为“带着基督”“尊敬基督”,此名预示祖父培养出了一位基督一样的圣人)是一名虔诚信教的草药医生,他还有神奇的预言能力。他抚养阿尔谢尼长大,把精湛的医术传给他,让他有实际生存的本领,同时教育天生对思索自然、宇宙和人生感兴趣的孙儿走上一条坚定的信仰之路。阿尔谢尼跟随祖父住在墓地旁的山洞里,远离村庄,村民有病了才到他们这里寻求帮助,所以他的成长始终与尘世生活保持着一定距离。他远离瘟疫中心,同时也保持一份清醒的觉知。祖父去世后他谢绝村民邀请,依然住在原地,继续为投奔而来的乡亲疗疾祛苦。阿尔谢尼获得了“医生”的称号。小说分析了“医生”一词的含义:据说它源于“开始说话”这个词,同时也有念咒去病的意思。“这个词源令人联想到语言在治疗疾病中的作用,由于药品缺乏,在中世纪时言语的作用比现在更大。医生们出名不仅是因为他们掌握了一些对抗病症的医术,还因为他们会念咒去病,给病人以坚定的战胜疾病的信心,所以医生和巫师在那个年代没有绝对的区别。”阿尔谢尼平静的生活被一位突然闯入的女子—另一个村子的乌斯金娜—打破,阿尔谢尼收留了她,为她治病,在陪伴她的过程中两个年轻人相爱了。乌斯金娜怀上了他的孩子,但他出于私欲没有把这件事公之于众,甚至在乌斯金娜临盆时也没有去寻求帮助,导致乌斯金娜因为难产而与腹中的孩子双双死去。阿尔谢尼认为自己是个罪人,几欲寻死。村里的神父告诉他,他和乌斯金娜已经融为一体,他只有用自己的生命活出乌斯金娜的生命才能为自己赎罪。阿尔谢尼鼓起勇气,走出山洞,开始了走村串户行医治病的新生活。

第二部分“出离之书”,描写阿尔谢尼凭借医术和爱心治愈了各种各样的疾病,渐渐声名远扬。他唤醒人们生命的希望,给他们分发面包,教给他们怎样饮食,怎样服药,清洁身体,烟熏房子,使那些以前被瘟疫横扫得空荡荡的村子渐渐有了生机,这时他便离开奔赴下一个地方。他治病不分王公贵族还是乡野村民,一律平等对待,因此深得民心,也给他带来了身心的负担。有王侯挽留他做宫廷御医,也有被他救治的女人深深爱上他,想和他从此相伴,哪知他的情只为乌斯金娜一人所牵,他在这世上所做的一切善行只为赎罪。于是他从城里逃走,路上又遭遇劫匪,被打昏迷,被人叫醒后问他叫什么名字,在昏沉中他说自己叫乌斯金,从此他就被称作乌斯金了。这既表明他对乌斯金娜的忠诚,也说明他的修行迈上了一个新台阶,不仅仅是为了赎个人的罪,而且走上了公义之路。他开始了流浪的苦行僧生活,饥饿,严寒,衣不蔽体,被讥嘲殴打,居无定所,几乎禁言(对所有的问题他的回答都是“我叫乌斯金”)。因为长期的流浪他面容憔悴,胡子和毛发纷披,因此有了“丑僧”的外号。他原谅一切,宽恕一切,依然不改的是救治病人与穷人,为所到的地方祈祷平安。

第三部分“道路之书”讲意大利人阿姆布罗乔来到罗斯寻求世界末日之解,被普斯科夫城市长官请求去耶路撒冷为自己死去的女儿挂一盏神灯。于是阿姆布罗乔来找主人公相伴。两人一同上路,经历了各种旅途的艰辛,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众生,互相探讨知识与信仰等问题,拜访了各种各样的教堂,经历了生死的考验。在即将到达耶路撒冷的沙漠中,他们被阿拉伯人出卖而遭遇马木留克人的抢劫,为了保护神灯,阿姆布罗乔被刺身亡。

第四部分“平静之书”讲主人公在一四八七年回到普斯科夫,因为容貌的巨大变化,很少有人能认出他来。此时世界又面临瘟疫大流行,从耶路撒冷回来的主人公带领大家和瘟疫以及各种疾病做斗争,同时提醒人们要互相帮助,要心中有神,驱赶恐惧。瘟疫退去后,阿尔谢尼从普斯科夫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在男修道院剃度为僧,为了纪念圣徒阿姆弗罗西亚·梅迪奥兰斯基,他被赐予了新的名字:阿姆夫罗西。之后,他一路修行,又被剃度为苦行修士,那一天正好是圣徒弗洛尔和拉夫尔纪念日,从那天起,阿姆夫罗西就被命名为拉夫尔了。拉夫尔的意思是月桂树,意味着永恒的生命。剃度后拉夫尔遵从内心的渴望离开修道院,为自己找到一处洞穴开始隐居修行。但是村民们还是发现了他,在瘟疫横行时依然求助于他。冬天瘟疫过去,春天到来时一位失身怀孕的女子阿纳斯塔西娅投靠他,求他为自己祷告流产。拉夫尔没有答应,但收留了她。村民认为这是个不祥的女人,因为她拒不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于是认定她为妖女,要把她抓走。情急之下女人说拉夫尔就是孩子的父亲。拉夫尔承认下来,他不记恨女人,也不记恨那些因此而远离自己、忘恩负义的村民,而是保护女人顺利产下一子。当清晨的阳光洒向林间,女人产后醒来看到了拉夫尔怀抱中的孩子,于是抱过来喂奶,可是拉夫尔的眼睛却没有睁开。女人带着孩子来到村里,告知村民拉夫尔的死讯,并且说出孩子的父亲是磨坊主,磨坊主当众承认。此时拉夫尔早已声名远播,来自俄罗斯全国各地的人赶来为他送行。拉夫尔的身体被抬着静静地在人群中穿过,然后被放置在草地上,草地温柔地环抱着他,准备全然接受他。因为他们彼此并不陌生,就是在这个地方,他的祖父曾经指给他看天空和大地相交的支柱之所在。

拉夫尔因为个人的苦难而踏上寻求真理的修行之路,又在奉献中达到了无我的至高境界。他不仅用草药帮助百姓驱除瘟疫和其他疾病,而且用自己的精神示现了整个人类的救赎之道——唯爱是真,唯爱永恒。劫难丛生必然伴随着大道彰显,这个中世纪的故事离我们并不遥远……

来源:《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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