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鷟,是唐代小说家,按现代语境来说,又是考试大咖。《旧唐书》载:“(张)鷟凡应八举,皆登甲科”,科举殿试登进士第,“凡四参选,判策为铨府之最”,即所拟判词、文章都被评为第一名,被时人称为“青钱学士”(后演化为成语,指有学问的人),入仕为长安县尉,后为鸿胪丞,武后临朝又被升为御史,著有唐代判词集《龙筋凤髓判》等。
唐代多以“身、言、书、判”铨试选人,即身材相貌、言辞谈吐、书写文字、撰写判词,其中判词文理优长,才能判定为优等,是入仕的必备条件。因此唐人所集的判词,一般都认为是应试虚判,而不是实际判例,当然其中也不乏有的源自真实案例,张鷟的《龙筋凤髓判》可能就属于这种情况,全书共载有70多个判词,语言精练,引律准确,简明清晰,被誉为古代判词中的珍品。
该书卷三“左右监门卫”载:“将军鲁庆诸州租调多被欺。贿赂入己,始给门牒。船车壅滞,进退无由。”
面对如此案件,张鷟拟就如下判词,大体有六层意思:
一是开宗明义,申明职责。“鲁庆位在监门,职惟防御。理须孜孜匪懈,恭慎小心;耿耿恪勤,方崇大略。”即鲁庆身为监门,系守门小吏,职责就是看门防范。理应勤勉不懈怠,谦恭谨慎小心翼翼,诚信守节恭敬勤恳,这样才算尽职尽责。
二是引典入判,痛批渎职。“察奸非无隐伏,知左道有孤虚。上思郅恽之心,下戒田仁之失。”即经查鲁庆却邪恶不法又毫无隐蔽,只知道邪门旁道而不正常履职。既不思念郅恽之德,又不警戒田仁之祸。这里引用两个著名典故,告诫鲁庆城门不是随便开随便关的。一个是东汉人郅恽,任洛阳上东门的候官,一次汉光武帝出猎,回城时已是深夜,郅恽按朝廷规定拒开城门。汉光武帝只好绕到东中门进城。实际上郅恽是借不开城门来谏光武帝少去游玩要专心政务。次日,光武帝赐郅恽一百匹布,并对其加以重用。另一个典故是,汉武帝时田仁为丞相司直,奉命闭守城门,太子刘据起兵诛杀谗臣江充,在长安城内与左丞相刘屈氂的军队作战失败,逃奔至城门,田仁竟打开城门让太子逃走。事后,田仁被判处腰斩。
三是车水马龙,税收富国。“但任土作贡,玉帛星繁;税熟贡新,粮储岳积。赤马之舸,万里连樯;青牛之车,千辀接轴。”即国家根据土地状况制作田赋,通过税收积累财富如天星繁密,每年庄稼成熟了,收缴新熟的稻米、粮食堆积得像高大山峰一样。缴纳稻米的舟船,桅杆相连绵延不绝;路上运粮的车一辆接一辆。
四是纳贿给牒,罪恶深重。“岂得不遵公法,直纵私求,故作踌躇,专为颉颃?鹤绫未入,遂高卧而闲闲;凫镪忽来,即倾身而急急。赃贿溢室,谤讼盈庭。”即在各地缴税如此繁忙的情况下,岂能不依法办事而纵容私欲。张鷟却假装拿不定主意给不给牒牌,不奉上值钱的东西,他就悠闲地躺着,不给人家入城的牒牌;一旦有人奉上铜钱,他就马上发牒。因而赃物装满宅室,屡屡被人告到朝廷。
五是不知敬畏,不知廉耻。“外不惧于乘骢,内无惭于相鼠。”乘骢,指的是东汉人桓典,灵帝时任侍御史,当时宦官专权,但他正直而不害怕他们,因常乘骢马(青白色的马),京师畏惮。以至京城人都说:“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相鼠,出自《诗经》“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特指不知廉耻的人。这句话是说,鲁庆既不像桓典那样严格执法,又无廉耻之心。
六是查清赃款,以实裁断。“待知赃估,方可论刑。宜更推穷,以实裁断。”即待确定赃款数额后,即可科刑。须推研穷究,以实际数额来裁断。
张鷟的几百字判词,最大特点是用典多,巧妙地以典论理,以典类比,将鲁庆纳贿给牒的罪行揭露得非常到位。如用郅恽之典,说明什么情况下不开城门,会受到奖赏;用田仁之典,是强调随意乱开城门,有时是会掉脑袋的;用桓典之典,要说明的是执法者必须要有所敬畏;而用相鼠之典,是以鼠偷食苟得,不知廉耻,来比拟鲁庆无异于相鼠。如此用典,加之论证税赋对于国家财富积累的重要,以及对缴税场景热闹而生动的描述,指出了鲁庆渎职弄权、纳贿给牒所造成的严重后果。张鷟的这一判词堪称经典!
可以说,典故是中华文化中最具有特色最具有价值的组成部分,当然,如今的判决书不可能再引入什么典故了,但法官欲说服当事人服判息诉,在审判和调解的全过程中,都要深入细致地做思想工作,这中间就应加大以典论事论理论法的分量,以增强说理性和说服力,促使以当事人联想与思索,进而服判息讼。欲做到如此,法官唯有学习学习再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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