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如何进行法学研究”
主讲人:邓正来教授
主持人:唐磊教授
地点:四川大学研究生楼1-202教室
时间及安排:2005年12月7日
15:00-16:00 主题发言
16:00-17:00 现场问答
主题发言:
今天能来川大讲学,我感到非常荣幸。今天要讲的主题是“如何进行法学研究”,这是个老话题,但是却是一个很有意思也很重要的问题,值得大讲特讲。我是2003年3月正式进入“体制”内的,在此之前我没有从事任何教学工作,而是在颐和园后面的住处参加了“六郎庄读书小组”,很是读了一些书,也结识了很多现在都因自己的思想而很出名的学者。进入“体制”的标志是我进入了吉林大学法学院,不过在这之后我仍然享有两项特权:自由决定上什么课,自由决定怎么上课。所以,我的发言就从在吉林大学开设的两门课开始。
第一门课叫做“原典精读课”,主要讲授经典的法学著作(原文)。在上课前我会复印相关的原著文件供学生索取,对此有兴趣的学生都可以来拿(不限导师,也不限专业)。但是拿了免费资料的学生必须在上课时翻译这些资料,翻译是在课堂上进行的,允许学生自己带字典和词典等工具书,但是不可以找到译著来抄,也不能交头接耳。在学生们翻译完成之后,我会逐句进行讲解(首先由一个学生就某句话的翻译发言,然后更多的学生进行补充,最后由我来讲解)。我就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严格要求学生,认真学习原著,同时提高自己的外语水平。我每次去吉林大学讲课时会连续讲七天,每天都有这门课,中间没有休息的。读书的人把读书视为休息,所以我的课不会因为节假日而推迟。
目前我国法学教育最不好的品格是“大而化之”,写的文章通篇都是大词大话,不讲道理,而且存在着相当程度的对外国法学原著及对作者思想言语的误读。开设这门课的目的就在于从根基上改变这种不好的现象。说到误读,我可以用哈耶克来做例子。在我国的语境下,哈耶克是反对社会主义和计划经济的。实际上,哈氏在表述这些观点时是做了特殊限制的。他在著作中就曾提到“在实现人类终极目标这个意义上,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是一样的”。那么为什么他是在何种特殊情况下反对社会主义和计划经济呢?他在著作中是这样说的:如果一个制度一个主义在宣传时说得多美好,做得却是那么糟糕;设定的目标多么崇高,而所做的却与此背道而驰,这种“承诺却不实现”才是我所反对的。以上是根据哈耶克的著作原文得出的结论,我们可以看出他并不是我国学术界所认为的那个彻头彻尾反对社会主义鼓吹自由主义的哈耶克。大师之所以成为大师,在于他们知道对自己的主张和所说的话进行限制,而我国学术界中的很多人恰恰无视这样的限制,进而导致了极大的误读。
(板书讲解:以一些英文字词及其翻译为例,意在说明阅读原著时应当逐字逐句地
进行认真分析,并批判学术界某些人对形相似意相远的字词作同一理解这一不负责任的
做法)
在上这门课时,我很直接地告诉我的学生,不要轻信市面上的译本,现在翻译者的水平良莠不齐,外国经典著作的译文里存在很多纰漏。同时,我也提醒我的学生在读原著时要非常认真,逐字逐句地理解,逐字逐句地翻译,这样才可能更加准确地理解原著的真实意思。
说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对我国法学研究进行反思。我就准备“牺牲”自己的一位博士,而且我们也已经谈得差不多了。我让他去研究当前我国的一百位知名法学家,通过收集和阅读他们的作品,统计一下他们看了哪些书,当中又有多少人是看的原著而不是译本。这是非常重要的反思中国法学研究现状的措施,我也想借此提醒一下从事法学研究的诸君,包括在座的以后想从事法学研究的诸君,不管自己在怎么做学问,学问做得怎样,都会有人盯着呢。
读书人读的书越多,人就变得越谨小慎微——自己在发表言论前常常会顾虑: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人讲过了?前人是不是比我讲得好呢?我是不是准备充分了呢?对于这个问题我是否已经了解到先哲们是怎么看待了呢?等等等等的很多问题都会让读书人心存畏惧,这样才能让自己不去胡言乱语,想说就说。在座诸位都要警醒,会有一种力量关注着你们的研究,看到进步和不足,会有一种力量将对我国法学研究状况进行清算的。
我在吉大开设的第二门课是成立“小南湖”读书小组。我把读书视为我每天每时每刻呼吸的空气,每天都要喝的水。什么叫每天喝的水,什么叫每时每刻呼吸的空气,意味着读书这件事情是养出来的,是无时不在进行的,是一个人所必须的。今天能够把后面七天的空气都呼吸完么?我今天多一点,明天或后天不吸了?憋的很!喝水,我今天一天喝七天的水,不可能,做不到。读书也是如此,你只要想成就学问,你想作学问,你想做读书人,你想做一个合格的学生,你的本分就是每时每刻地读书,每时每刻去思考。成立这个读书小组,其目的就在于让我的学生更好地学习和交流。这个小组目前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马上就要出版他们的作品《知识与法律》,当中有一些博士生写的关于九本法学著作的读书笔记。我建议在座的诸位买来看看,或者在我的网站“正来学堂”上看免费版本,不过这个免费版本不是完成稿,所以有些地方没有做过改动。
这个读书小组每周活动一次。我在每次去之前都会指定要读的书,并指定一个主讲人和两个主评论人。所有要来参加活动的学生必须就我指定的书写读书报告。这个小组活动不到两年,效果很不错,目前已经认真地读了16本书了。
之所以这样上课,是因为目前体制下学生的思维太单一了。学院里授课内容陈旧,上课方式沉闷,说到某某知识无外乎就是“概念、特征、意义”等陈词滥调。老师在上面讲,学生在下面记。这种上课方式要我们的学生长眼睛和脑袋干嘛?临到考试时学生就知道要求老师划范围,哪些要考哪些不考都打听清楚了再去临阵磨枪。这是一种非常本质的思维方式,因为所有的问题只有一个标准答案。有时候我就觉得很纳闷:我们的学生写出来的硕士论文、博士论文开题报告怎么都跟教科书似的?文章没有提出问题,却是罗列了一大堆教科书上都有的东西。我成立这个读书小组,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教给大家更多的思维方式,让大家明白大师们是如何建构理论课题的。
举例而言,有人喜欢写环保法的问题,很多学生就是论述诸如“环保法的意义、价值”等常识性问题,并且乐此不疲。换作我的话就提出“多代人的正义”这个观点——以前全世界都在说“看得见的正义”,“多代人的正义”这个观点是我首创的,论述这个观点就比论述环保法的好处、特征之类问题有更多实质意义。
上原典精读课和参加读书小组活动都是很辛苦的。主报告人和主评论人发言结束后,每个人还要进行五分钟的自由发言,然后我再来进行点评。但是这种方式是完全不同于对教科书照本宣科的教学方式的。现在做学生的可以去骂写教科书的人,而现在写教科书的人在曾经是学生时也骂过当时写教科书的人。因为那些教科书都编得很粗糙,很无趣。我们需要通过批判来改变这种现状。作为一名老师,我也很乐意成为在座诸位学生批判的对象。
这两门课都是可以被模仿的,即便没有老师指导,学生们同样可以自己组织起来进
行。这两门课的开设目的就是籍此培养学生严肃认真的研究态度。
我现在带了12个博士,19个硕士,我自己都还是觉得多不满意的——我怎么可以带这么多学生呢?但是我对学生是很负责的,所以,现在我来介绍一下我为我的硕士和博士都布置了哪些作业。我的硕士要就同一主题选出两篇文章,进行对比,在两个月内得出哪篇更好的结论并写成文章,同时还要再找两篇文章进行对比,在此时间内得出哪篇更糟的结论并写成文章。学生可以选择文学类的、经济类的、哲学类的文章,但不可以选择法学类的。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学生发现自己的兴趣所在——我知道,很多学生都是因为偶然因素才来读法学的,因此,通过这样的作业可以让他们找到自己感兴趣的别的学科知识。同时我也希望借此改善学生们的知识结构,并在这样的对比中锻炼自己的思维。
我的硕士在进校两三周内就确定自己的大致研究方向了。如果某学生进校后立志从事对罗尔斯的研究,那我首先就会让他去检索外国注明法学刊物——如《哈佛法律评论》——等上面的关于罗尔斯其人其文的评介文章,然后与全国各大图书馆——国家图书馆、北大图书馆、武大图书馆等——联系,看看他们那里都有哪些和罗尔斯有关的资料。这样的收集资料过程同时也是对学生拓宽渠道掌握信息能力的一种锻炼。在收集完这些资料以后,学生就要认真消化,每两个月写一篇读书笔记,贴在我的网站上供大家评价。第一年是每两个月一篇,第二年是每一个半月一篇,第三年就是每个月一篇。如果要继续读我的博士,那就是每周一篇。如此训练直到博士开题时,他可以就罗尔斯论述的某一个问题展开充分的论述,其深度足以让答辩组的博导们汗颜,根本不敢提出问题。
还有一个作业是“双周一书”,阅读译著并写出读书报告。我的学生都有明确的研究对象,他们会在讨论中交流研究心得。我时常告诉自己的学生不要总是埋怨现在的体制有什么什么问题。不管现在的法学教育体制和评价体制存在多大的问题,他们只要照目前的方法认真学习,一样可以成为很优秀的学生。我的学生都很有学习的积极性,每天不到晚上12点是不会睡觉的,全都在看书。
我在对待学生时一直坚持三个原则:不准送礼,除了电子邮件发的电子贺卡;学生可以不按时交作业,但是所有被耽搁的时间都要被记录下来,并据此推迟毕业论文的答辩时间;每个学生必须锻炼身体,我的夫人每月资助学生们300块钱,用以购买运动器械,我也时常组织我的学生一起去打篮球、打羽毛球、跑步等等。
我的学生中还有一些秘密的学习小组,他们正在从事一些不便公开但是意义重大的课题研究。
(15:50 主题发言结束,进入现场问答时间)
1、问:吉林大学的法学研究成就显著,优秀老师不胜枚举,您是如何从中脱颖而出的呢?
答:这在其他学校是很难开展的,这也有一定的特殊性在里面。我是个比较特殊的人,所以学校也不会来管你,但是有一条,我的这样的上课的风格和我的这样的教育的方式实际上是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学生,而且影响着其他教师授课的方式,比如说我们现在开了很多讨论课的方式,在硕士生博士生当中尤其盛行,我觉得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方式,没有什么可以紧张的。
2、(王雪峰老师)问:您所倡导的柏拉图学园似的教学方式如何与学生的就业需求衔接呢?
答:我和学生经常很平等地交流。每届新生入学后,我都会召集门下弟子举办“师门会”,各个年级和各个学历的学生会在会上交流思想。平时我也很注重和学生联系,了解每个人的状况,并且根据各人情况指定具体的教学计划。比如说,某位学生的家境不好,自己也打算读完硕士后就工作,那么我就会根据这些情况帮他选定对找工作更有利的研究方向和论文选题。但是,我只能帮助学生解决就业问题,却不能代为解决。我可以向各大院校和研究机构推荐我的学生,但是我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行。我国目前法学教育的规模急剧膨胀,每年招生和毕业人数越来越多,这个现象很不正常,而且不是我以一己之力就能够改变的。
3、问:您的学生读的都是些外国名著,您可否为我们推荐一下国内学者的著作呢?也请推荐一些值得一读的法学刊物。吉大的《法制与社会发展》上面有那么多吉大学者的文章,虽然这在全国范围内来看很正常,但是我不太喜欢。
答:我认为苏力的书值得阅读,尽管我批判他的观点。虽然文显是我哥们,但是论学术著作,我认为他的还是与苏力的差不多。你们可以去注意一些30来岁的青年法学家,如赵晓力、强世功、黄文艺等,还有一些没有当官和挂有行政职务的教授的作品,他们当中很有些人已经在各自的领域内取得了非常大的成绩。
今年是《法制与社会发展》创刊十周年,我曾经在特刊上发表过一篇文章,就是对这本刊物的评价,你可以去看看。
另外,没有不错的刊物,只有不错的文章,希望大家能多重视刊物内的文章,而不要根据刊物名称来选择阅读对象。
4、问:对西方法律文化的推崇会导致西方文化在我国占据霸权地位吗?我们会因此丧失话语权吗?这样做会不会割裂我们固有的文化传承呢?
答:我的拙作《中国法学向何处去》可以解答你的问题。同时我要声明,我不是简单强调对西方法学名著的翻译和对西方法律制度的移植。我的文章批判过苏力的本土资源论、梁治平的法律文化论等四种观点,因为他们的这些理论不管是强调外来文化还是本土文化,都没有能够建构起合理的结构。
5、问:您的学生怎么做到在入学后两到三周就确定研究方向呢?
答:吉林大学有报送生制度,而且会在本科三年级就开始推荐报送生。通常而言,前十名会被保送到外校去,但是每年都有很多拟被保送到外校的学生想来我门下,所以我也很乐意让他们在大四期间与我的博士们一起接受训练。在这样的提前训练过程中,他们能够尽早发现自己的兴趣指向。这样一来,开学后两到三周确立研究方向就不是一件难事了。
6、问:(前两个问题的提问无法听清)您的学生里面有没有女性呢?
答:先回答你第三个问题,我的学生当中当然有女同学。而且我的学生一般都不是我自己确定的,是他们推荐给我的,就是由学校他们来安排的,所以当中肯定有女同学。第二个问题你问到关于这个翻译的问题,这是个非常技术的问题,这个就需要以后我们自己平时可以慢慢交流的。关于你说的第一个问题,你应该读一些古希腊哲学啊,公元前5世纪的那些著作。很多公元前5世纪的哲学书,有关于这个劳莫斯的访问。去读一些古希腊哲学的书,中文的译本已经有很多了。
7、问:您对苏力关于国家法和民间法的提法做何评价?
答:应该请你去读我的文章,这里可以简单提一下。对他们这种国家法的概念和民间法的提法,不是他提的,这个太多了,你去看一下西方100多年前的研究这个人类学的著作,当时就这样说的。像这个国法啊民间法的提法,这个都不是重要的。提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如何看待国家法和民间法的关系,怎么看待它们,这个是很重要的问题。因此不是对他的提法赞不赞同,这种提法没用,你们学生一定要注意不要去抠那些提法,提法就是口号,提法没有意思的。提法背后的道理才是你们真正要关注的,比如说他为什么要提出国家法和民间法这样一个说法?为什么要在他的书里面讲这个?他想说明什么?他是说在一定的意义上,国家法要向民间法妥协。这是在什么情况下讨论的?是在他的关于法律多元的这么一个脉络上讨论的,但是在他的另外一个脉络上,在他的现代法,就国家法强于民间法的另外一个脉络上,他认为民间法最终要让位于国家法。而这两个理论的脉络是矛盾的。所以你要去看我的文章,我写了四万五千字去批判他,足够你看的。但是朱苏力先生现在不在场,我们几句话简单批评他的逻辑也不合道理,不符合学术规范,所以建议你关于批判的问题认真的去看我那个文章。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在看问题时要看背后的道理。
8、问:您和梁治平都是学术界的边缘人,您是如何对待体制内的评价呢?您以前有些话是不能说的,现在是不是还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呢?您在这种状况下是如何继续进行研究的呢?
答:我和梁治平先生都不参加任何官方活动,包括学术界的官方活动。我去吉大任教也有两不原则:不担任行政职务,不担任实质性的学术职务。我去吉大也不是因为文显的宽容,而是因为我对吉大的宽容。前几天我在西政举办讲座,住在歌乐山下面的某山庄里为我的新书——新书里面有十篇对我的访谈录——写序,题目是《思语与路》。在学术研究的大路上正在进行着知识的集体生产,我却不觉地游离于体制之外,包括进入体制内之后,我都仍然会做出一些体制内的人不可理解的事情,比如《中国社会科学》杂志向我约稿,我拒绝了,因为我不喜欢这份刊物。但是很多人就不理解,说这份刊物向自己约稿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我也知道,在吉大,如果有人能在这份刊物上发一篇论文,学校是会奖励5万元的。但是我就是不答应。再如我不允许《新华文摘》转载我的文章,因为这份刊物什么文章都转载,连李铁映的文章都有——并不是说李铁映的东西就不能登,他的学术文章可以登,但是那些国务院公报什么的就不要登上来了。
不过我也可以很放心地告诉大家,我的文章目前还没有因为学术外的原因被禁止发表过。 值得高兴的是,在进入体制内以后,我才能够更清楚地看到我曾经和正在走的这条小路,也正因为进入了体制内,我才能更坚定走小路的决心,所以,进入体制内不会对我的学术生涯产生影响,更何况是负面影响。
9、问:从您开设的课程可以看出,您很重视对语言的学习。我们知道,每一门外语的背后都有深厚的文化基础,那么您是如何协调语言的问题的呢?另外,请您就跨学科的学习范围给出一些建议。
答:我的学生他们本身的外语水平还不错,况且原典精读课也是对他们语言能力的一种训练。至于扩大知识面的问题,我建议你们可以在我的网站上读书,学科范围应当由自己依兴趣来定。
10、问:外来文化来势汹涌,本土文化应当为国家进步做何贡献呢?另外,《读书》杂志提到您曾经于两年前得了非常严重的疾病,请问您现在的身体好些了吗?
答:研究我国的本土文化也是需要研究者有自主性的。我们在对西方文化进行学习的过程中必须强调自己的存在。谢谢你的关心。我是2003年7月被查明患有喉癌,医生甚至要求我不能发言,不过这个病对于我们读书人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我们的存在就在于读书和思考,所以我也还是在上课和开讲座。
同时我也想提醒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我得这个病的两大原因就是抽烟和熬夜。抽得厉害时我每天要抽三包,而且经常熬夜到早上六点才睡觉,生活习惯很不好。不过现在我已经戒烟了,生活习惯也已经改过来了。
11、问:您对自己的学问有什么样的看法?
答:我最迷恋的,就说喜欢,不仅喜欢而且最迷恋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昨天来了以后,我的几个好朋友带我去杜甫草堂,进去以后走了一圈,我说痛苦,很痛苦。他们问我怎么痛苦?我说这么好的地方可以读书而不能读书,不能在里面读书而痛苦。我最喜欢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我喜欢的是在秋天的黄昏,在小鱼塘的边上我一个人独坐在那里,什么事情都别干就看那一汪水。这是一个什么图景呢?这是一水一人,你看那个水多小阿,有限的。人多小阿,最多也就100多斤,生命又如此短暂。但是一水一人一世纪,这是个世界,这世界是无限的。这就是对我自己最好的描述,或者说我自己希望能够做到这样的情况,一水一人一世纪。
12、(无法听清提问,大致是一个关于法是不是统治阶级意志的问题)
答:首先这个“法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的说法,肯定来源于教科书或者来源于所谓的经典。我觉得这个问题应该反过来问:首先当某个人说“法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你马上就该问这是谁说的,有道理吗?如果你直接回答“法”就是你说的那个公共意志的体现的话,就不存在所谓的那个阶级和公共利益之间的问题。这个问题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呢?是建立在一个虚构的,根本就是一个概念性的文本上的这么一个定义,而这个定义是没有被实际上经过我们认真考证的,去研究过的。因此像这样的问题,我们在进行学术研究讨论问题的时候,先要对我们的前提本身,由那个定义构成的前提本身进行质疑,然后才是问题,否则的话就没法讨论。我们的问题的方式不能像这个教科书的定义什么法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像那些法是什么什么样的东西,太多了。各个学说给出的定义都是不一样的。为什么你要从这个地方看法和公共利益的区别呢,我觉得这不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问题。
13、问:您认为我国的法学家应当在社会中担任何种角色?做学问的法学家又如何体现自己的价值呢?
答:我认为,我们这个社会最大的问题是每个人都企图改变现状和很多东西,却忘记了做好自己的本分,学生不好好学习,老师不好好教书,都在成天想着改变自己的经济状况,改变这个改变那个的话,整个社会就不能很好地发展。我不打算改变什么,作为一个学者,我首先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我也希望这个社会能有更多的人能做好本分并重塑道德。
14、问:您好,我是大三的学生,我现在应当如何做才能在以后成为您的硕士或者博士呢?
答:我非常热忱地欢迎你来报考我的专业,不过因为我既不命题也不改卷,所以能否考上还需要你的努力。至于现在需要做什么,我认为你们可以去开列一份书单,看看自己一年都读了什么书,如果你开的书单令自己都满意了,那么说明这一年确实过得值。不过现在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所开设的课程上好了,至于读硕士和博士,那就要一步步来了。
15、问:您好,我是很偶然地选择了法律专业,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看书。您可否具体地讲述一下在校的每个阶段应该读什么书以及怎样看书吗?另外,我国是一个很重视道德的国家,请问您是如何看待法律与道德的融合问题的。最后一个问题,您曾经提到,20多年前的川大学生非常活泼,可否举例给我们说明一下呢?
答:我认为,本科生刚入学时不要看大部头的专著,既看不懂还打击积极性。你们尽可以去读些论文和论文集,等有所积累后再看专著。法律与道德的关系非常复杂,我不懂,所以不能回答你的这个问题。至于川大学生活泼的事例嘛,是这样的:我以前是在川外读的本科,当时川大哲学系有位同学想追求我们学校的女生,所以经常邮寄很多讲座资料什么的东西过来,人是非常地热情,而且自己也写了很多东西,最后终于把女生追到手了。
16、问:您是在何时确立自己的人生目标的呢?您如何看待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答:在我读大三的时候,快要决定是工作还是继续读书时,我曾经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坐公交车去重庆某地,中午就在那里吃饭,然后找茶馆坐下,拿笔在纸上胡乱涂抹。在那时我就反复问自己,如果没有钱会不会还做学问,如果老婆跑了会不会还做学问,如果没有工作会不会还做学问,等等等等。我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愿意做学问,于是就下定决心做学问了。我认为心态从容的人很了不起,因为他们可以不为外界的诱惑以及考验而动摇,他们能够成为非常优秀的人。
由于时间所限,今天我就只能回答大家的这么些问题,很高兴能够和在座诸位交流。最后,我真诚地祝愿大家能够珍惜大学时光,珍惜生命,学有所成,谢谢大家。
(时间已近17:00,王雪峰老师代表学院对邓正来先生表示再次感谢,讲座结束)